一次久远而难忘的访问
作者简介
王珍 曾任外交部政研室参赞、拉美司副司长；1999-2000年，任中华人民共和国驻乌拉圭东岸共和国特命全权大使，兼驻拉美一体化组织观察员；2000-2003年，任中华人民共和国驻委内瑞拉玻利瓦尔共和国特命全权大使；2003-2008年，任中国人民外交学会副会长；现任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高级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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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工作的需要和组织的安排，我曾在三大洲（非、欧、拉美）的5个国家常驻，凡21年。其间，曾接受数千次邀请，以各种不同的身份和形式访问过许多地方和单位（包括家庭）。随着时光的流逝和记忆力的减退，大部分都遗忘了或者印象淡漠了，但是有的访问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如同铭刻在脑海里一样，难以忘怀。本文忆及的往事就是如此，虽然久远、细节难描，但大体轮廓清晰，犹如妙音绕梁，余香醉人。
那是整整50年前的事。我们驻西班牙使馆建馆小组11人，在周敏临时代办的率领下到达马德里后不久，大概是1973年8月中旬，我们收到来自加泰罗尼地区塔拉戈纳省的瓦伊斯（Valls）市的一封信，署名是“市长加西亚”（全名不记得了）。信中首先代表瓦市民众对西中两国建交表示祝贺，对古老的中华文明表示敬仰，对中国人民“在毛泽东领导下取得的成就”表示钦佩。信中说，每年的9月24日是加泰罗尼亚地区传统的“梅尔塞斯节”，当地要举行盛大的庆祝活动，欢迎中国大使馆派代表出席（大意如此）。信中附有市长办公室和联系人的电话号码，词语恳切，情谊绵绵。
这是我们抵西后收到的第一份外地地方当局的正式邀请。当时建馆班子工作繁忙，正是准备迎接首任大使到任和筹备第一次国庆招待会的关键时刻。去，还是不去？是临时代办去，还是派代表去？
周敏临时代办反复权衡并征求其他同志的意见，认为在两国刚刚建交，西班牙人民（尤其是边远地区民众）对新中国缺乏了解的情况下，这是通过与西基层官民的直接接触、增进相互了解的好机会，有利于我尽快打开工作局面。我们据此报告国内，很快得到答复，同意周代办在安排好建馆工作的前提下，应邀前往瓦市短暂访问。
塔拉戈纳省
当时信息来源匮乏，资料很少。我们通过各种渠道了解到，瓦市地处西班牙第二大城市巴塞罗那市东南的塔拉戈纳省，距巴市100多公里，傍山靠海，是一个以农渔业为主的城镇，当时人口约4万人，加泰罗尼亚族人居多，历史悠久，曾是海防重镇，也是著名的西班牙“搭人塔”（亦称“垒城堡”，西文为“Cαstⅰllo”）的发源地。市长加西亚60多岁，出身当地名门世家，无党派人士。
经过协商，访问安排在9月初，往返3天，除去路上时间，实际停留两夜一天。
我和礼宾官李明林同志陪同周代办驱车赴约。全程近400公里，途经萨拉戈萨、莱利达、巴塞罗那等省，正好一路观光。司机是西外交部提供的老师傅何塞，此人实为内政部（主管警察安保事务）雇员，人很和善，态度友好，一路讲解，让我们了解了很多情况，也减轻了旅途疲劳。我们的车悬挂中国五星红旗，引起沿途行人的关注，后来看到地方报纸报道称“中国外交官来了”，确实起到了扩大影响的作用。
抵达瓦市已近黄昏，市政礼宾官在市界迎候，警察摩托车开路。入城后，路旁行人驻足观看，看得出其新奇之感。
加西亚市长在市政府门前迎接，虽是初次见面，但如老友重逢，热情握手拥抱，一一介绍在场官员，并举行了欢迎仪式。
仪式后，未立即进入市政府，而是随意陪同周代办游览市府所在的中心广场。这是典型的西班牙村镇城市的建筑群，全镇（城市）重要建筑集中于此：教堂、市政厅（议会）、市政府、市民休闲场所比邻而建，很实用，很便民，为西班牙村镇一景。
接下来是令人难忘的两场活动。
01
第一场是我外交生涯40年参加过的最丰盛的晚宴。
晚宴是以市长和夫人的名义举行的。周代办是主宾。我是翻译，被安排在代办旁边。晚宴规模很大，入席者近百人，多为当地官员和名流。
加西亚市长致词，把“尊敬的中华人民共和国驻西班牙王国大使馆临时代办周敏先生和他的同事们”放在首位，宣布此次宴会“不仅是为庆祝传统节日，而且是为欢迎中国的代表”，表示这是他本人和瓦伊斯市的莫大荣幸，表达了希望西中两国人民友好相处以及瓦市与中国开展友好交流之意。他在祝酒的时候特意宣布：“因为是欢迎来自毛泽东和孔夫子家乡的中国客人，我们想把这里最好的佳肴拿出来招待他们。”
那是一份很长、很重的菜单：
开胃冷盘：西班牙火腿+甜瓜
头盘：烤大对虾（当地盛产海鲜）
第二道：当地特产烤鸡
第三道：享誉全球的地中海烤魚
第四道：海鲜汤
饭后甜食：奶油布丁、香草冰激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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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席间少不了开胃的西班牙雪利酒和拉里奥哈葡萄酒。
如此晚宴使人大快朵颐，但着实体量太大！我悄声向邻座客人请教当地饮食习惯，他说一般以海鲜为主，但市长担心中国客人不习惯，特意加了烤鸡。
我的难忘不在于品尝到了美味佳肴，而在于体会到了主人对刚刚接触的中国人——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代表的情谊。
02
第二场令我难忘的活动是闻名遐迩，令人叹为观止的“搭人塔（垒城堡）”表演。
西班牙的“垒城堡”类似于中国的“叠罗汉”和世界其他地方的“搭人塔”。这是一种介乎于体育运动和杂技表演之间的大众性活动，其特点是群体参与，协力性强，勇敢和技巧同等重要。它起源于18世纪初的塔拉戈纳省，原为宗教色彩浓重的节庆活动，后成为大规模群体赛事，有传说称“人塔”在战争中还起过“暸望哨”的作用。公元1712年，第一次“搭人塔”表演在瓦伊斯市出现，1801年瓦市组建了第一支“搭人塔”比赛团队，瓦市成为“人塔之城”，并因此被列入西班牙知名特色小镇名单。“人塔”一般为6层，最高可至10层，达15米，5层楼高。比赛时凭层数论胜负。
访问第二天观看“搭人塔”表演。表演在全城最宽的街道上举行。全城出动，成千上万的表演者和志愿者身着白裤红衣，腰缠黑色长布带，挤满了街道，精神抖擞，喜气洋洋，一派欢乐祥和的景象。
周代办和我们被安排在观赛台上，加西亚市长和夫人及各方面头面人物虽不参演，但装束与众人无异。
号令一下，富有激励色彩的音乐响起，表演正式开始。“底座”无人数限制，但“核心”团队身强力壮甘当塔基，志愿者以同样姿态支撑助力，可谓“人海”撑“人塔”。
第二层专业性较强，登上“底座”肩膀，呈半蹲状，以备第三层攀登。腰间黑色布带起着护腰和攀登着力点的作用。
底座和二、三层的稳定关乎全局，必须稳如泰山，不可有丁点摇摆，一人动摇，全盘崩塌，因此，如有异象，指挥者必下令重新来过，不能凑合。
四层以上为“塔尖”，是功败垂成的关键，参赛者每层3人，依次选用体轻灵活者充任。
最后为1人，由6-8岁，经过特别训练的儿童担任。
那是我第一次现场观看“搭人塔”表演，很振动，很感慨。那是勇敢、智慧、技巧、体能和团结、协调、协作精神的完美结合。参演（赛）者多可达数千近万，必须万众一心、倾力合作，方能成功；稍有差池，就会功亏一篑、“塔”倒人伤。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也需要具备这样的品格和精神。当然，这个运动也有一定的危险性，需要组织者和参与者注意防范。
这次访问开启了我们使馆与瓦伊斯市之间的友好交往。此后，加西亚市长曾多次到使馆做客，瓦市也成为我们在加泰罗尼亚地区开展工作的一座桥梁。
时光荏苒，50年过去了，加西亚市长和周敏临时代办都已作古，中国和西班牙建交已经走过了50年，两国间的友好合作关系得到全面发展，给双方都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加西亚先生和在此前后我们结识的一些好朋友，如时任巴塞罗那省议会议长、后任国际奥委会主席的胡安·安东尼奥·萨马兰奇先生，超现实主义艺术大师萨尔瓦多·达利先生，都是较早致力于推动中西友好的先驱者。有幸结识他们是我的荣幸，谨以此文向他们表示敬意和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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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王珍 图片 | 网络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元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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